“大团长，哦不，”这位两鬓斑白的老人摇了摇头，他就是陨星分团的团长，亨利·克莱蒙，“那么，你就是欧比松先生？”
“是的。”诺尔看着站在他面前的这个老人。虽已不年轻，但看的出来，红袍之下的身躯依然孔武有力，身高甚至比诺尔还高出半头。
“你是哪里人？”团长随意地挑了个位置坐下来，也摆摆手示意诺尔入座。
“欧联邦人。”诺尔走到一个座位边，却只是扶着靠背，没有坐下。
“法兰西人？”
“不，意大利人。”
“哦……”不知为何，团长亨利显得有些失望。“您曾是士兵，我想欧比松先生对战斗不陌生吧？”
“从军十五年，以此为生，脱下这军装就不知怎么活了吧。”
“哈哈哈，我还没听说你们欧洲人有谁活不下去的呢。我听说，你们的政府每天派人到西西里的海滩上巡视，穿的最少的人能拿到最多的救济金。”
“要是让我那样生活，我宁愿躺进棺材里去。”
“恕我直言，欧比松先生，我和你，都曾让不少人进了棺材吧？我们是不是从一开始就躺到沙滩上更好？”
“恕我直言，克莱蒙先生，我的工作就是让你们躺到棺材里，让更多人安心地躺在沙滩上。”与这位团长的友善交流就到此为止了，诺尔意识到，他终究是个海盗，和自己不一样。
团长看了诺尔一眼：“刚才的战斗你看到了吗？”
“不，医疗舰离得太远了。”
“唔，没办法，”团长耸耸肩，“那我来告诉你吧，刚才追来了两艘舰：日本爱宕级驱逐舰和英国伯厄姆级航母。看上去是想突袭我们，先派了突击艇过来。结果远处的两艘大舰离得太近，被我们提前发现。当我们杀到他们母舰面前时，他们连发动机都来不及开。其实他们根本没必要熄火，因为我们也没有引力雷达。”
“就是绑架我的那帮人？”
“是的，自称‘核废料’，基地在7049星。”
“254。”诺尔若有所思地说。
“什么？”
“‘核废料’，我知道他们，排名里第254位。”
“什么排名？”团长问。
“人类议会新统计的一个海盗排名，按危害程度排序。”
“哦，你们还有那样的东西。那我们陨星分团是第几名？”团长似乎来了兴趣。
“没有排名。”
“嗯？没被排进去？”
“不，四百名以后的海盗团就只会被罗列，没有排名。”
“哈哈哈哈，四百名以后，”团长大笑起来，“我们在四百名以后？那么我们打败了‘核废料’，是不是就会升到254 名。”
“恐怕不会，海盗之间的战斗不会算入威胁值。”
“嗯，这倒没错。不过随你们吧，那种排名对我们毫无意义。”
“克莱蒙团长，我想当面问一句，”诺尔转过椅背，坐了下来，口吻严肃起来，“你们真的如传闻那样，只攻击海盗吗？”
“是的。我就这样回答你，你会相信吗？”
“为什么呢？相信一件事总是要理由的，你们这样做的理由呢？”
“你有没有思考过当时你为什么会参军？”团长反问道。
“这之间有关系吗？”
“我看得出来，你是个忠心耿耿的军人，”团长侧过脸用余光扫视着诺尔，“你的一举一动无不透露着这种信念。你把海盗排名倒背如流，熟悉如自己的姓名一般。你被海盗俘虏数周，心中却也不曾有半分不安，仿佛置身事外。这一切，如果不是对这份职业有着毫不动摇的信念是做不到的。你对自己军人的一生有了万分的觉悟，无论发生什么。你无法预知自己的命运，却完全信任命运。但你有没有回想过，这条路是如何开始的呢？”
见面不到半小时，这位团长就能如此深刻地分析自己，这让诺尔吃惊。再对他过分隐瞒恐怕不是个好做法，于是诺尔有些犹豫地说出了自己的往事：“说来惭愧，军校的录取分数线比较低，所以高中毕业时我报考了四号大学。”
“就是地球的第四所卫星大学？”
“是的。”
“那么，你不够努力的高中时代成了你一生信念的源头？”
“参军报国不好吗？”诺尔愤然起身，向团长质问道，“这也算高尚吧？对自己的工作尽心尽责也是理所当然吧？我参军也许是偶然的，但既然是好的事情，那就应该把它做好。”
“我们恐怕和你是一样的，”团长抬手止住了诺尔的愤怒，“我也是因为一些偶然的原因定下了这条规定。然而团员们都认可这规定，也努力遵守了下来。如果现在我提出去攻击平民，第一个提出异议的恐怕会是他们。”
“但这样不辛苦吗？如果你们只是为了混口饭吃，那随便找个工作不行吗？何必要冒这个风险？如果为了发财，商船才是更好的目标吧？”
“诺尔先生，你显然是地球圈混久了，这里和地球完全不一样。”团战随手点开了面前的屏幕，说道：“你应该看得懂星图，我们已经被木卫四的引力捕获了。很明显，我们现在身处小行星带之外，也就是所谓的外太阳系。也许你不知道，在这里，工作不是想找就能找到的。甚至可以说，海盗也是一份工作。你能理解吗？你们地球人很大程度上依赖着太阳系外围的资源，但却排斥着生活在这里的人。你们基本不会雇佣他们。那在这里就自然而然地进化出‘海盗’这种职业，他们让你们为自己的高傲付出代价。
“至于你说商船才是更好的目标。你知道哪些抢劫完商船的海盗要花多少时间才能卖掉抢来的石头吗？在这里，海盗才是有钱人。只要你找对目标，只要你有本事，就没必要去干抢劫商船这种三流活。”
“那么，你们攻击海盗，只是为生的手段而已吗？”
“当然不是。陨星分团的所有人都痛恨着为非作歹的海盗，都同情无辜受难的生命。我们惩罚罪恶，于是上帝为我们铺平前行的道路。”
“你这根本就是自相矛盾。我觉得你不过就是给自己的海盗行为贴上了一些冠冕堂皇的包装。”
“相比起来，你不也在杀人吗？你又有什么理由认为，你所维护的那个秩序就是正确的呢？你知不知道你们的那套秩序会饿死多少外太阳系人？”
诺尔望着舷窗外那颗崎岖的卫星。卡里斯托（木卫四）早已被摧残地体无完肤。在面向木星的一面，建有这颗卫星唯一的地面城市——阿卡迪亚。一个好名字，诺尔想，但却住着一群丑陋的人。阿卡迪亚，与木卫四周围的一些人造卫星，是全太阳系最大的黑市，是太阳光永远也照不进的地方。甚至连穷苦的小行星带也无法与之相比，至少小行星带住的都是尚未开化的民众，而只有亡命之徒才会来到阿卡迪亚。
“人类议会正想办法把外太阳系纳入管辖，但这需要时间。”诺尔的语气软了下来。
“呵呵，我也看得出来这不太容易。有群家伙觉得自己才是外太阳系的主宰。”团长问。
“你指的是圣索林解救团吧，没错，他们是排名里的第一位。”
“哈哈哈，你们害怕他们？那群还在吃奶的家伙？”团长似乎对他们十分轻藐。
“什么意思？”
“新美国在偷偷资助他们，你们不会不知道吧？”
“当然知道，但，但我们没有拿得出手的证据。你们又是怎么知道的？”
“他们的枪，他们的炮，他们的战舰，这一切都证明了这一点，你们还要什么证据？”
“这些不都能从你们的黑市里买到么？”诺尔指了指舷窗外的木卫四。
“你难道能从阿卡迪亚买到新美国的切克特级攻击平台？难道你能买到四型尤子发动机？”
“四型？”诺尔惊呼起来。
“没错，他们的突击艇用的是四型发动机。被探测距离只有三型的一半。”团长似乎找到了地球军的弱点，隐隐露出顿悟的表情，“你可得提醒你们的哨兵，注意力别放得太远。”
“你又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呢？”诺尔对陨星分团的态度，从钦佩逐渐演变成了疑虑与嫉妒。
“我们从他们手上缴获过一台，现在就装在这艘‘右臂’号上。你刚刚应该体会过它的威力了吧？”
诺尔闭上眼睛，朝天干笑了一声，说：“你们还打败过圣索林啊。”
“可以说，我对他们了如指掌。”团长忿忿地说。
从团长的眼神中，诺尔看得出来，他痛恨着圣索林解救团。原因是什么呢？诺尔觉得这是了解这位神奇团长的一个突破口，但不能操之过急。
“你们打败的不是圣索林的主力吧？他们现在可是有控制一颗卫星的实力。你们的这几艘船，”诺尔指指窗外，“最多只能骚扰。”
“我不否认，”团长呵呵笑起来，“挑选正确的目标是做海盗第一件要学会的事。”
“那么，也就是说，圣索林团的小部队也配备了四型发动机，可见这种装备对他们来说已经不稀奇了。”诺尔推论道。
“也可以看出，新美国有多么看重圣索林团。我估计新美国自己都没能全部列装这种发动机呢。”团长说。
诺尔渐渐意识到这位团长与自己谈话时毫无顾虑，几乎是想到什么说什么。他为什么如此信任自己，诺尔无法理解，毕竟自己的本职工作就是打击海盗。还是说这位团长完全不把诺尔当成一种威胁，对陨星分团的实力有十足的把握？
“这么好的一台发动机，你们却把它装在医疗舰上？”
“虽然很优秀，但毕竟是从小型舰上拆下来的，推力对于大船还是不够的，”团长说，“而它的隐蔽特性倒是能保证医疗舰的安全。”
“看起来这艘医疗舰对你们来说很重要啊。我听你们的一位护士说，这是你们的传统？”
“呵呵呵，”团长起身，在胸前划过一个十字，“对我们来说，这是不可舍弃的东西，是安身立命的寄托，是传扬千年的传统。我们为此而战，我们因此而存。”
诺尔听了大为不解：“千年？你们团的历史应该不超过二十年吧？”
“没错，但我们继承的是古人的精神。”
“谁？”
“听说你对我团全名很感兴趣，那就由我来告诉你吧，诺尔·欧比松先生，”亨利·克莱蒙团长展开双臂说道，“我团全名是，‘耶路撒冷、罗得岛及马耳他圣约翰主权军事医院骑士团9498星陨星分团’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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